花明柳暗,蓝天白云,于闲来无事之际,踏春色,过马路,信步走出新城西门口,来到估衣街。估衣街从东到西,宽约6米,长约1公里,花岗岩石板铺路,一路到头,街道两侧均为明清时期的老式建筑,基本样式为苏式结构,绝大部分是两层小楼,现在看上去有几分静寂,几分破旧,给人以衰败没落的感觉,但清一式的店面门,破裂而排列有序的石板道,还有石板道上深深的车辙,却向我们悄悄地诉说着这里往日的繁华。
河下是一座古镇,被定位为“三城外卫”,没有城池,只有圩子,南有运河,北有淮河,而在运河与淮河之间,东有东圩河,西有西圩河(西圩河在国际商城附近),是清朝期间为抵御捻军而开挖的。在估衣街的东首,有一座桥,叫通济桥,我们小时称“平和桥”或“苹果桥”,桥由8块长约6米,宽约0.6米、厚约0.4米的石板建成,就架在东圩河之上。坚固的通济桥风风雨雨几百年,一直在默默地坚守着自己的使命。我们小时候,记得“平和桥”很是宏伟,桥面与河面的距离很高,有险峻之感,沿圩河西向南直达萧家湖风景区,沿着圩河的方向有一条巷子叫钉铁巷,直达大广福寺。而现在的圩河严重淤塞,荒草丛生,有的地方已经夷为平地,不免让人唏嘘不已。我想我们开发古镇的旅游,如果能结合环境整治,将新城西门恢复,因为在估衣街东约20米处至今仍然保留一段古城墙的遗迹,有保留的价值,今后我们可以将西门城门做成空心的,将这段保留至今的古城墙用玻璃框“装”在室内,供人参观。在恢复新城西门的同时,与“平和桥”以及东圩河联合开发,将新城西门的城门洞直通古老的估衣街,打通河下古镇东面的北入口,这将是一项重大的举措,也将是一项惠及民生以及子孙的德政工程。
踏着石板路,聆听脚底下空灵的韵律,逶迤西行,来到二帝阁的遗址。如果说到估衣街上的名胜,二帝阁当属首屈一指。二帝阁,坐落在估衣街与粉章巷、仓桥街的交叉口,向北是仓桥街,可以直达市河即古淮河,向南是粉章巷,巷内有江淮名医汪继先先生的梅竹山房,我记得汪先生,人长得很是俊美,长长的胡须挂在胸前,堪称美髯翁也。粉章巷继续南行魁星楼了,闻思寺主持济平大师的俗家也在巷内,而且还有前国家黄河委员会“南水北调”工程治水专家、诗人王福林先生的故居。著有《水魂-王福林诗歌选编》。
二帝阁是估衣街上唯一的骑街式建筑,正方形的歇山式楼阁,四角飞檐。曾记得二帝阁的天花板一幅“五福献寿”的画图,五个蝙蝠栩栩飞翔,簇拥一个变体篆书“寿”。阁下可供行人车马四通八达,楼阁的东北方向有旋梯可以拾级登阁,阁上供奉着真人大小面南而立的魁星木雕像。这位主宰文运的神灵,似乎与斯文不甚沾边,竟是赤身裸体,瞪目撇嘴。只见他左脚独立于鳌头之上,右脚勾起;高举的右手,执一支如椽巨笔。左手平伸,端着斗勺,正待飞起的右脚来踢中它,神情滑稽而专注。其实在我看来,这正是中国文人文明赤子的化身。对于文昌星与魁星的崇拜,折射出河下人敢于争先“独占鳌头”的进取之心。因此,文昌帝君和关圣帝君的塑像,长年香火不断。
二帝阁最初是一个观敌瞭阵的楼阁,其历史,可追溯到南宋之时,绍兴五年(1136年),韩世忠被任命为武宁安化军节度使,京东淮东路宣抚使,驻扎楚州(今淮安区)。夫人梁红玉随夫君韩世忠率领将士以淮水为界,在旧城之北又筑新城,以抗击北方的金兵。韩世忠驻守楚州十多年,据史载:“兵仅三万,而金人不敢犯”,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凭借此阁,可以观察瞭望淮河以北敌军的一举一动。同时韩世忠夫妇每天在此祭拜被金兵掳走的徽、钦二帝,以不忘国家耻辱,更加激发斗志,因此二帝阁最先应当称为“拜二帝阁”,后来因口语改为现在的名字。
二帝阁下,童年的记忆尤为清晰,当时我们懵懂无知,没有忧愁,经常在二帝阁下做一些“过城门”的游戏,两人搭手做城门状,有一段对话:“卖锁哦,卖的什么锁?卖的金刚大银钢,清江闸,闸不开,火轮船,上大街,大街有你什么人,老大人,姓甚里?姓冲,你冲把我看看”,于是众人手牵手,从“城下”经过:“一根胡萝卜一根柴,弯弯曲曲走过来,骑大马,带把刀,走你个城门抄一抄!”如此反复往来。说起来也简单,甚至有点乏味,但那时候就是乐此不疲。二帝阁给我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。
亲眼所见,二帝阁是在文革的“破四旧”中被拆毁的,在阵阵口号声中,尘土飞扬,瓦砾落地,于是文昌帝君和关圣帝君二位老先生的塑像,就被抛弃在尘埃之中,东西南北过往的人群,好奇地观光了他们的真容,有人径直而过,有人小心亦亦地绕道而行,也有人径直地从他们身上跨过。就这样一座寄托着淮安人880多年爱国情怀的古建筑,就这样在那个年代灰飞烟灭了。
在我的印象中,二帝阁也是河下古镇的“商业副中心”,向南是粉章巷,向北是仓桥街,“市不以夜息“,当时周边有百货店、饭店、银匠店、皮匠店、豆腐店、棉花店,应有尽有。经常看到一个老者,甩着一串金属的响板,发出特有的响声,嘴里抑扬顿挫地呼唤着:铲刀——磨剪子罗!更有趣的是一个清瘦的老头,头上戴着一顶滑稽的皮帽,挑着一付补锅的担子,前头有一个多层抽屉的木制箱子,每个抽屉里分别装着各种工具及补锅材料。后头是风箱和小炉子,生火浇铸铁水的必需品。那个扁担像元宝翘子一样斜插入云,晃晃悠悠,趣味十足,嘴里还昂扬地呼唤:补锅噢——锔碗哦!
估衣街朝南第一家是一个百货商店,那时叫“南北杂”,店虽然不是很大,但好像什么都有:布匹瓷器、针头线脑,油盐酱醋,日用百货,活脱脱的就是魔术师的“百宝囊”,我那时是父母的小跑腿,因而也是小店的常客。
二帝阁有两个棉花店,两家都姓杨,是回民的嫡堂兄弟,一个在估衣街朝北第一家,一个在仓桥朝西第一家,两家直线距离大约20多米,记忆中,两家的生意都很好,头上顶着白布卷的工作帽,戴作口罩,左手把握着弹棉花的“弓”,右手一把磨得光溜溜的尺把长的圆形木棍,不断地敲打着的“弓”上的“弦”,而棉花则在“弦”下轻松地跳跃着欢快的“舞蹈”,一时间,二帝阁的上空交相回应着“弹弹笃笃,笃笃弹弹”的优美音符。
估衣街还有一个药店,叫“仁德堂”,前后一共三进,前面是店铺,中间是四合院结构,四面转楼,属于作业区,再后面是住宅和花园,“仁德堂”的大门在估衣街,后门在后三条巷。店门如同电视剧“大宅门”里的白家药铺,富丽堂皇,镏金的匾额,书写着遒劲有力的楷书。高大的店铺,古色古香的非常气派,从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飘逸的药香,药店里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捣药的声音,清脆悦耳,节奏有致。那时候我经常够着高大的柜台朝里望,沿墙一溜更为高大漆黑油亮的药柜,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神奇的药。药店的正堂挂一个大钟,我那时经常到药店看时间。很可惜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,药店给拆了。
仁德堂的主人叫章湘侯(1902年—1986年)出生于淮安河下古镇中医世家,其祖先从溧水“跑反”到河下,先是开药店,然后行医卖药兼而行之。祖父章文甫、父亲章荫培均从事中医,坐堂行医。章湘侯6岁入私塾,15岁拜晚清秀才殷汝金为师,研读经典,有着扎实的文学功底。在家庭的熏陶下,他早年跟随父亲学习中医,继随叔父章鉴虞学习中药知识,后又拜江淮名医汪筱川为师继续学习中医,勤学好问善思,孜孜以求。叔父去世后,他承接了仁德堂的生意。章湘侯对《黄帝内经》、伤寒、温病等古典医集造诣颇深,对中药性味、归经,功能,亦熟记于心,并潜心于中药采购加工实践,掌握了中药丸散丹膏各种剂型的加工炮制,在中医药界,是一位“双通”人才,可以说是誉满江北。
河下有两家养金鱼,而且相当出名,淮安、淮阴一带玩金鱼的,基本上都是从他们两家进的货。一家姓金,一家姓虞,相比较而言姓虞的规模更大一些,有趣的是他们两家的姓氏暗合金鱼二字。姓虞的叫虞从福,就住在估衣街打铜巷与二帝阁之间,门朝北,家里开果盒店,他们家有一个院子,还有一个后院,里面到处都放着金鱼缸,在后院还挖了一个大大的池塘里面都养着各种各样的品种:草金、望天、虎头及各式蝶尾和兰寿,应有尽有。有一次听说那个泥塘的鱼,日渐稀少,后来抽干了水,从水下打捞出一条硕大的乌鱼,看来是虞老板于无形之中或许得罪了哪位朋友。
虞家果盒店的西面,有一家“卢家豆腐店”,主人叫卢长发,三间房子门朝北,后面还有一幢小楼和一个天井,在小楼的后面还有一个后院,后院内有三间朝西的房子。他们家的豆腐做得好吃,浓浓的豆香非常地道,尤其是那豆腐皮精到、纯和,亮晶晶的,口感特好,豆腐皮的做法,至今记忆尤新,将豆腐浆自然地放在炉膛有余温的锅里,过一会儿就干了一层皮,然后用长筷子挑起来,挂在那里吹干,这就是豆腐皮。
卢家豆腐店的斜对门,是潘家银匠店,主要是潘大爷经营,儿时的我对潘大爷总是满怀着崇敬,对银匠这行总是充满好奇,尤其是潘大爷精心地操作,轻重缓急地调节那个汽油灯,而汽油灯喷射着长长的火苗,将金属熔化,只见潘三爷用那些玲珑而小巧的工具,在铁镫上有节奏地敲敲打打,居然能像变戏法一样地做出那么多精美的装饰品。
估衣街临街的铺面大多用于开店,而店面的后面则有许多手工业作坊,如丁氏口袋店、王氏纺织铺,卢氏豆腐店等等,大多保持着明清时代的建筑风格,结构精美,气氛恢宏,雕梁画栋,各有特色,现在基本上都被列为“淮安历史建筑”名列,它们构成淮安历史文化的一个部分,同时也是淮安早期资本主义萌芽的见证。